党益民
一条冰雪之路
一段雪藏30年的历史
一个老兵与168座坟茔
一家人24年孤独的守望
30年前,班长郑林书将最后一个馒头让给了陈俊贵,陈俊贵因此活了下来,而班长郑林书和副班长罗强英勇牺牲。几年后,已复员回家的陈俊贵抛弃了县城的工作,带着妻子和刚出生不久的儿子重返天山,为班长和168名烈士守墓。
陈俊贵这一守就是24年,而且还将继续守下去。他为什么要这样做?是什么力量让他和他的家人支撑了24年?
兵车把我们拉到了一个冰雪世界
1979年,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后不久,我们离开了北京。不是去前线,而是去相反的方向。一路往上,满世界都是冰雪,除了冰雪啥都没有。也不知道走了几天几夜,最后才到营地。直到这时,老兵才告诉我,我们是基建工程兵,是专门来修天山公路的。我一听,当时心就凉了。
最后指导员开玩笑说:“新战友们,北京有北京的好,天山有天山的好,你们想想,你们在北京吃冰棍还得花钱,我们这儿的冰随便吃,不用花钱。”
从此,我就在天山上开始了筑路生活。
班长把最后一个馒头让给了我
1980年4月6日,这个日子我死也记得。
当时大雪封山,“42”已经断粮——因为在42公里处,所以大家习惯叫它“42”——那里是2号隧道,有3个营的兵力,一年四季都在隧道里施工,春节也不休息。这一路有许多电线杆被风雪刮倒了,通信中断,团里决定派人去“42”送信,并把这项任务交给了我们连,因为我们连离“42”最近,只有40公里。
连长让班长郑林书挑选3名身体好、素质高的战士去执行这项任务。我们班长就挑选了我。出发的时候我才知道,跟我们一起去的还有副班长罗强和战士陈卫星。
我们4个人把炊事班剩下的20个馒头装进挎包,背了一支步枪、一部军用电话,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出发了。时间大概是下午两点。
开始,我们沿着刚修好的公路走。路上的积雪只有半尺深,走起来不是很吃力。天快黑的时候,我们走到一个被遗弃的道班稍微休息了一下,吃了点馒头,又继续往前走。
这时天已经彻底黑了,到处是白茫茫的,路基也没有了,我们只有顺着电线杆子走。没走多久,又开始刮风下雪。地上的积雪越来越深,渐渐没过了大腿,走起来非常艰难,许多地方我们都是爬过去的。雪坑里的雪有一两米深,如果掉进去,要费很大功夫才能爬出来。
天快亮的时候,我们已经筋疲力尽,实在爬不动了。棉袄、棉裤里全是汗水,外面沾满了冰雪。趴在雪地上刚休息了一会儿,我们的棉袄、棉裤就被冻住了,像盔甲一样,腿都打不了弯,前进的速度特别慢。
班长说:“照这样的速度前进,我们非冻死在雪地里不可。”
他让我们把棉袄、棉裤全脱了。谁的棉袄、棉裤谁背着,班长还背着枪,我们继续向前爬。这样爬起来倒是快,但是穿着绒衣冷得够呛,那风跟刀子一样,嗖嗖的,直扎骨头。
就这样,我们在雪地里又爬了两天两夜。第三天早上,我们爬到一处山坡上。这里距离目的地还有8公里,大家都坚持不住,倒在了雪地上。班长用颤抖的手拿出了最后一个馒头。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明白,这个馒头意味着生死存亡,谁吃下了,谁就有可能活到最后。
班长看了我们每人一眼,举着那个馒头说:“我们就剩下这最后一个馒头了,我和罗强同志8天前刚被批准为预备党员,陈卫星比陈俊贵兵龄长,所以我建议,这最后一个馒头让新兵陈俊贵同志吃,大家有没有意见?”
罗强说:“我没意见。”
陈卫星迟疑了一会儿说:“我服从班长的决定。”
我说:“我不能一个人吃,要吃大家一起分着吃。”
班长说:“就一个馒头,大家分着吃,对谁都没有作用,就这么决定了!陈俊贵,我命令你把馒头吃下去!”
说良心话,当时我真饿啊!班长把馒头递给我,扭过头去。罗强也跟着扭过头去。陈卫星没有转身,看着我。我背过身去,三口就把馒头吞了下去。
等我转过身来,陈卫星瞪着我,意思是,班长让你吃,你还真的一个人吃了!你怎么这么不懂事!那时我才开始后悔,后悔不该一个人吃了那个馒头。但是馒头已经进了肚子,后悔也没有用。这个救命馒头后来成为我心里永远的悔恨。
班长见我吃了馒头,冲我笑了笑说:“很好,我们继续前进。”
雪仍在下,风刮得很大。谁走在前边,谁付出的力气就最大,因为是逆风,前面的人可以给后面的人挡风。谁在前面?那还用说,当然是班长。班长让我走在最后边。


